(二)
三十分钟后,深渊地表。
“这空气,好,好稀薄,难受,有点喘不上气了。”
空气中的腥味浓郁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每个队员的胃都在翻涌,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油然而生。
老人和队长同时蹲下身子,用手指捏了一点点泥土起来,老人像是眼睛有些不好,把泥土放在面盔前近距离的瞅着。
泥土有点点潮湿,不过用手轻轻的摩挲,就化成了齑粉。
土壤是暗红色的,夹杂着黑色颗粒,让人感觉不出在这上面能生长植物。二人又望了望天空,从高层建筑的缝隙里看到的天空,被红雾笼罩,根本看不清楚。
队长叹了口气,指挥陆陆续续从深渊壁上下来的工人们跟上。
红雾比上次下潜的时候更浓了,连最简单的看天空识天气都做不到。
老人打开工具箱,取出一块机械表,核对了一下时间,是下午4时。
深渊底部冰冷而又潮湿,因为被高层建筑遮挡的缘故,阳光射不到这里,连气温都瞬间下降了好几度,阴风吹过,防护服里的众人都因为寒冷而禁不住微微颤抖。
根本看不见路,如果没有照明工具的话耳边全是,淌着水的声音。那一种,水滴从高处落下,砸到地面的声音。
有些地方还有杂音,说不出那是什么,但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感。
“小心了,这里坑洼众多,到处都是积水,有些地方会因为积水和泥土而形成空洞,踩进去就很难再出来,好在防护服是防水的,我们不用担心水会流进我们的鞋子里面。每个人跟着我,沿着我走过的路走,别掉队了。”
说着,队长拿出一根金属杖,右手拿着,左手拿着手电,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开路。
不用说,金属杖是用来探路的。手电能照射的范围很小,所以行进的速度非常之慢。手电时不时会照到这深渊底层的建筑中。腐烂,这里的一切都在腐烂,就连金属也是石头也是,如此坚硬的物体竟然能够变得扭曲,像是熔化到一半就凝固的铁一样。
不知名的物质像是钟乳石一样,倒吊着,沉积在深渊废墟未垮塌的屋檐下,质感却不像碳酸钙,更像是金属和不知名物质的混合物,硅酸盐和碳酸盐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。
这种奇怪的沉积物像线,像凝结的水幕一样从天上垂下来。
这里是303区域的深渊,占地有一座小城那么大,如果是第一次来这里,没有向导,没有指路仪器,想去往目的地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工程队的目标是这座深渊的最中心,在那里,有一座塔,露出地面不到十米。
但他们要去的并非塔顶。
而是地下。
“小心这里左边,有一个深坑。这边走这边走,注意不要碰到那边那株草,可能会把防护服划破。”
“老头,你的工具箱我来拿吧,这么久你肯定都累了。”
“小伙子,来这边,把这块石头挑开,快点!”
来到这里所有人不禁话多了起来,虽然喘气有点困难,但这里比下层的陆地还恐怖十倍,因为他们无法看见。
未知,是人类恐惧的来源。
加快交谈的频率,确认彼此的存在,才能够将这深深的不安,稍微缓解一点点。
老人摆了摆手,谢绝了刚刚被救的那个小伙子帮助自己的好意,金属拐已经回收了,运气好,没有摔碎,而那只不幸被击中的巨虫,在金属打击和高空坠落这双重的损伤下,已经瘫软成一团,再也不能动了。
行进用龟速来形容并不过分,毕竟安全是第一要义,队长时不时焦急地看看表,并且发出无奈的叹息。
深渊,它的底部是一个迷宫。
本就错综复杂的建筑,再加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,乱七八糟的植被,遍地布满的水洼,可以让任何人轻易的失去方向。
到处都生着青苔,又滑又黏,爬满了整块地皮,以及老朽的建筑物和石块上。
水滴打中水洼的叮咚声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这里气温极低,而且很湿润,防护服的面盔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,需要打开除雾系统才能正常视物。
突然。
“谁?”
什么东西奔走的声音,踩着水洼,溅起水花,还有扑通扑通踩着泥的声音,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显得格外瘆人。
“所有人,拿好武器,可能是什么大型动物,工程师准备用打火器械把它吓走。”
有影子。在黑暗里,所有人紧张得肌肉僵硬,手电营造的微弱亮光区域里,好像有什么闪过去了。
队长用光,追着那个影子,那个影子很长,应该是一种四肢行动的动物,在废墟里穿行,好像没有任何阻碍。
在光即将接触到它身影的那一刻,那黑影绕到了一座巨石之后,再也没有了踪影,也听不到它移动的声音。
走了吗?
“继续前进,殿后的几个人稍微注意一下,如果有任何异常的响动马上报告。”
“了解。”
也许真的走了,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害怕人类,听到声音和闻到气味都会躲得远远的,这种奇怪的本能刻印在动物体内,随着血脉一代代流传下来。
在连续步行了两小时之后,众人都有些筋疲力尽,在笨重的防护服里行走,并且还要拖拽着沉重的工具,绕开水洼和泥坑,更何况是在空气稀薄,氧气不足的环境里,人的体能会加倍的流逝,小腿和大腿肌肉会不由自主的酸痛和抽搐。
支持他们行走的,是恐惧。
严苛的训练,健硕的身体当然脱不开关系,但仅仅如此人也无法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连续步行这么久。
在无法看见,无法感受的世界里行走,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恐怖?
如今每个人都生出了一个念头,那就是尽快返回光明。
步行的目的地终于出现,一座并不高的塔。这座塔和别的朽坏到了极致的建筑有着天壤之别。说是塔,但是并没有用来嘹望的亭台阁榭,它更像是一座堡垒,用来保护里面的东西。
塔身是用特殊材料做的,能够很大程度的对抗这恶劣的环境。塔的表面同样广覆盖和深渊金属墙面一样的肉色物质,不过这里没有白色从虫子在蠕动,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覆盖着的青苔。
塔的正门上是一把沉重的挂锁,用钥匙开门前还必须要把锁孔给清理一遍,霉菌沿着任何的缝隙生长。
“前方到达施工地点,所有人做好准备。”
挂锁被打开了,门向外拉开,一瞬间,一股惊人的湿气带着浓郁的鱼腥味席卷而来,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了好一些,一股难以描述的闷热侵袭到众人身上。
不过红雾好像并不浓密,甚至比下层还要好一些,所有人大口的呼吸着里面略微新鲜的空气,即使有着腥味也不管不顾。
分工瞬间明确了下来,两个年轻小伙子守在外面大门处,其余人陪同向地下进发。
看似并不大的塔,谁知道地下竟然有着如此庞大的空间,从窄门进入后,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人啧啧称奇。
原本黑暗的地下一片幽亮,荧光物质被不计成本的用在这里,让人可以比较清晰的看到周围的一切,这里地面上仍然有着青苔,不过浓密程度就远远赶不上外面的深渊地表了。也很少看见昆虫,即使有,都体型微小,不足畏惧。
这里还是旋梯,旋转着通往深渊的地下,不过不像下潜室到下层那么长,仅仅一会儿就到了底。
圆形的中央舱室。周围是四道门,全金属封闭,队长再次取出了一把钥匙,卡进其中一扇上的凹槽中用力旋转,随着他的动作,整个舱室开始剧烈的摇晃了起来,金属巨门由下往上升起,一个极为悠长的通道出现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the core.
藏在深渊的核心,就在前面,只有极少数人才亲眼见过,更不要提进行它的维修工作了。
前方只有专业人员才能进入,其余的必须留在圆形舱室里等待,这群门外汉来这里的目的,就是为了护送为数不多的几个检修人员。
“好运。”
队长朝进去的人摆摆手,老人回头看看他,随即跟在了其余几个高级工人的后面。
时间,并不充裕。
几人再次露面是在一小时以后,毕竟这地下长廊通道的路况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,而且有着微弱照明,行进速度自然也比外面来的好。
一见几人出来,队长就关切的询问:“怎么样,情况如何?”
“很好,没有异常,最基本的保养工作都已经到位了,短时间内没有太大问题。”
“太好了,赶紧走吧,时间还算充足,“涨潮”之前离开这里没有问题。所有人都振作一点精神吧,回去之后再好好休息,有一大笔工钱可以拿呢。”
几个人像是应和似的举手欢呼了一下,随即踏上归途,但老人却没什么反应,他抬着头,望着冥河似的旋梯,不知在想什么。
还在那里吗?
刚才应该是你吧。
我给你带了东西的,比以往都要多。
一定要好好吃完啊。
要回去了,能再看见你吗?我得把这些给你啊。
毕竟。。。。。。
。。。。。。
回程,盼望归去的心情越来越强烈,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,但一直沉默的老人显得很奇怪,非常奇怪。
原本老练谨慎的他开始东张西望,甚至有一次踩进了一个泥坑,靠他人帮忙才把脚**。
一直到了金属崖壁,在深渊的尽头,所有人开始悬挂缆绳的准备工作,除了老人。
他一个人孤独地站着,面朝他人身后黑暗中的深渊建筑,这个一直腐朽,腐朽的世界。
那里全部是黑的,手电不在他手上,他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东西。
可他还是在站着,看着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他,他仿佛雕塑,一动不动,脚生了根,将他牢牢地钉在了这个位置。
离队伍有好几米远,像是与这个世界,格格不入。
脊背弯曲,年老使他在放松时无法挺直腰杆,那个佝偻的身影,看上去是那么寂寞,那么沧桑。
“准备好了,向上出发。”
“喂,老头,走喽走喽。你在瞅啥呢?”被救下的年轻人看到了脱离队伍的老人,走过去大喊道,想用手把老人拉过来。
那包裹在白色防护服里的手将年轻人轻轻推开,其他人也走过来,想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“你们先走吧,我随后就来。”
“啥?”
老人安静地重复了一遍,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,但是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坚持感。
一种无法被劝说,无法被拒绝的感觉。
全体人愣住了。
队长二话不说,上来拉老人的肩膀,老人闪过去,没有理他,反而向黑暗的深处走去。
“你在干什么!给我回来!是想找死么?马上就要“涨潮”了!你是真的想把你的命丢在这儿?!”
“我知道,我会在涨潮之前爬上去。”
“你疯了!你不要命可以,别拉上我们全体来陪葬!你这老头什么情况!”
“我知道,所以叫你们先走,只需要把缆绳留在这里即可,缆绳的上面也不需要有人看守,我自己一个可以的。”
“不行,绝对不行,你会死的,你会死的!”
“我有把握,你们先走,可以的话留一支手电给我,不行也无所谓。”
“大家别管了,把他拖走!”
“不行的,你们不可能把我拉上去,你们的力量和固定我的手段都不够,只要我不走,你们完全无济于事。”
“我们上去之后把缆绳收了,只要你不答应马上走,你看我敢不敢。”
“无所谓,上层已经没有我要去的地方了。”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凛冽了起来,“这是我最后一次下潜,没有下一次了,上层没有我所挂念的东西,没有想要打招呼的人,没有我的容身之所,我留在哪里都无所谓了。上层,下层和深渊,对我来说都一样,混吃等死和即刻赴死,又有什么两样呢?在这里一个人死去,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。我还有最后想做的事情。你们要是可怜我这个垂暮之人,就按照我说的去做,我会做到的,相信我。”
沉默。
那个沉默中的家伙也会有想做的事情?他看起来生无可恋,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,谁又知道他能毫无阻碍,如此坦然地说出我要留在这里这种话呢?
安静,然后是轻声的低语,其余人窃窃地讨论,像是怕吵到了一旁这个深渊守望者。
最后,队长与老人深深地对视,即使透过两层透明面盔,他也感受到了决意。
不可阻挡的决意。
他没再多说什么,只是将他自己的手电递到了老人手上,随即招呼队员们上行。
“谢谢。”
听不出感激,寂寞声音的主人打开了手电,拄着金属拐,一步一步朝黑暗的那边走去,不久就消失在了黑暗中。
他要去干什么呢?
没有余裕好奇,所有人开始了返回下层的攀登。上面的伙伴正焦急的等待着,无所事事。
老人那边。
他走到那个地方。
大家感觉到黑影,队长拿灯光照,最后失去目标的地方。他并没有走很久,或许走了很久,只是他感觉不到,他觉得一瞬间就走到了。
然后他开始等待。
快点出来啊。快啊。
空气中的腥味越来越重,老人的身体有些吃不消,他能够感觉到地面在微微发抖,隐约之中。
还有轰隆隆的声音,从地下逼近,声音一点点放大。
快点来啊。就快赶不上了吗?
他焦急地跺着脚,青紫的嘴唇打着哆嗦,干枯如树皮的面庞被牵动着颤抖。他已经将身后的背包解了下来,捧在手心里,抱在胸前,竟然像一个小孩子。
快来不及了,根据以往的经验,应该马上撤走才是最好的选择,但他没有挪窝,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,坚持地等待着。
一声响亮的犬吠从滴水声和窸窣声里破出,像是挣脱了束缚,传进老人的耳朵。
“柯罗,是你吗?柯罗!”
“汪汪汪!”
一个纤细的身影掠出,从危如累卵的倾颓房屋里窜出,跳过水洼,朝这边奔来。
那是一只狗,不大,没有老人的腿那么长,毛的颜色是一块一块的,身体上有很多疤痕,脚垫上全是泥土和霉菌,毛也非常蓬乱,尾巴还秃了半截,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小狗。
可老人蹲下身来,眼睛里流露出疼爱与怜惜,就像是看着自己久未谋面的亲孙子一样。他轻轻地摸着那只小狗的脑袋,而小狗看着他,拼命摇晃那根不知被什么生物咬过的尾巴。
一人一狗,在红雾中,隔着面盔与防护服,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,借着微弱的手电亮光对视。
地下传来的响音越来越大了,地面的摇晃也越来越剧烈,在耳边新加进来沙石坠地的沙沙声。
老人明白是时候该告别了,他把一直背在身后,后又一直捧在手上的背包解开。里面是一串腊肠,有好几节,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。
没有用来保命的工具,也没有用来怀念的照片和挂坠,只有一整串的腊肠。
他把腊肠挂到小狗的脖子上,然后站起了身。
这次的腊肠比以往都要多,以前都是一根,而这次是一串。
因为恐怕没有机会再见到它了,所以要好好的补偿一下才可以,连带着以后的份。
老人转过身去,干枯的眼睛里默默的流下泪来。他没有回头,笔直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,留下那只小狗朝着他不停地嗷嗷叫。
又来见你了呢,只不过,是最后一次了。
没错,最后一次。
别了,柯罗。
一个月后。
老人死了,在返回上层,签署退工协议后,仅仅一个月,就病死在了养老院里。
下一次前往303深渊是在老人死后一星期,据工队里的工人说,下潜的时候在深渊底的一所废弃的小房子里,看见了一只毛色斑驳,尾巴残缺的小狗尸体,它嘴里紧紧地咬着一根腊肠,现场好像有它和什么搏斗的痕迹,狗毛和血迹散落了一地。
但没人知道深渊里为什么会有一只小狗,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至死,那只狗的嘴里都会衔着一根腊肠。
是别的动物想抢夺吗?也许。
在办公室里,疤脸工头看向了即将被处理掉的保险金合同,退休文件,和死者档案。
上面有死者的姓名和死亡年月。
二零三六年四月二十八日。
Chapter.three 红雾里的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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